一个人太有钱,原来有时也没有多大好处。 四个锦衣人都没有失望。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他们搜遍整个庄院,并没有遇上骷髅刺客,也没有遇上任何可疑的陌生人。 这其实,已经在他们意料之中。 以骷髅刺客的身手,在他们入见殷天赐的时候,应该走远了。 因为他并非准备今天刺杀殷天赐,在骷髅帖送到之后,根本已没有必要留在庄院中。 可是在搜索之际,他们仍不免提心吊胆。 搜索的行动在两个时辰之后结束,在那两个时辰内,他们已找遍整个庄院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,也查问过庄院之内的所有人。 什么收获都没有,大多数的人当时尚在梦中,甚至并没有被殷天赐那霹雳一声暴喝惊醒。 被惊醒的人也除了那一声暴喝之外,并没有听到其他的异响,更没有看见任何陌生人。 殷天赐的寝室乃是在庄院的正中。 四个锦衣人从寝室所在的那个院落出发,分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往外搜查,两个时辰之后,先后又回到那个院落。 第一个才进入,殷天赐便从寝室之内走出。 他激动的情绪看来已经完全平静,一个身子标枪似地笔直,脸庞却赤红得发紫,一口的酒气,身上衣衫亦酒痕斑驳,那两个时辰之内,显然已喝过不少的酒。 但并未喝醉,他没有片言只字怪责那四个锦衣人,因为他看出他们实在已尽了力。 他一一吩咐他们在旁边休息,等四人都已到来,才问道:“可找到骷髅刺客?” 四个锦衣人一齐摇头。 殷天赐再问道:“也没有什么发现?” “也没有。”异口同声,都是这一个答案。 殷天赐叹了一口气,道:“果然不出我所料。” 四个锦衣人垂下头去。 殷天赐叹息接道:“这个人若是轻易可以找到,就没有这么可怕了。” 他随即一笑,道:“也幸好如此,现在我才将心放下。” 四个锦衣人不觉齐皆一怔,他们全都听不懂。 殷天赐还有话说道:“方才我实在担心你们与他遇上,有什么闪失。” 四个锦衣人无不感动至极,一个脱口道:“我们正恨没有机会报答庄主,难得有这个机会。” 殷天赐道:“你们一直不是都干得很好?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我聘请你们回来,乃是保护我这个庄院,这几年以来,这个庄院都平安无事,可见得你们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。” “这完全是庄主的声威……” 殷天赐淡然一笑,道:“我哪有什么声威,这个庄院一直平安无事,全凭几位。” “庄主言重。” 另一个锦衣人道:“这几年我们简直就是在这个庄院内享福,现在说起来,倒是很过意不去。” 殷天赐大笑道:“果真如此,我还会将你们留到现在?” “庄主。” “不必多说了。”殷天赐目光一扫,道:“你们现在立即去替我做一件事。” “庄主有事请吩咐。” “这其实也不容易。” “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” “却又不至于这么严重。” “不知道庄主有何吩咐?” “你们去替我将这个庄院的所有人全都叫到这儿来。” 四个锦衣人奇怪地望著殷天赐,他们实在想不透殷天赐为什么要这样做。 殷天赐接道:“我要将这个庄院暂时封闭。” 他一顿又道:“也就是说,我要将这个庄院的所有人暂时迁离。” “我们也……” “你们也不会例外。” “那么庄主……” “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等候骷髅刺客的降临。” “庄主……” “你们可明白我的话?” “明白,但……” “明白就好了,三月十七日之后,不是我死,就是骷髅刺客亡,若是我走运,没有死在骷髅刺客的剑下,那么三月十八,定必大开庄门欢迎你们回来。” “庄主——”四个锦衣人那片刻的心情都非常激动,高呼著,一齐围上前。 殷天赐双手一翻,目光一落,道:“骷髅刺客虽然本领非凡,我这双铁拳,也不是好应付的,三月十七,是我死抑或是他亡,现在未免是言之过早。” 一个锦衣人振吭道:“我们都留下,与庄主并肩对付那个骷髅刺客。” 其他三人齐声声亦赞同。 殷天赐却摇头道:“我知道你们都是出于一片忠诚,但对于你们这番好意,却恕我不能接受。” 他目光先后在四人脸上掠过,道:“无可否认,你们都有一身武功,但——”他一顿才接道:“到今天也无妨说一句老实话,以你们的武功,应付一般的盗贼诚然是绰绰有余,但碰上真正的高手,却只怕不堪一击。” 四个锦衣人没有作声。 殷天赐接道:“骷髅刺客乃是高手中的高手!” 四个锦衣人也不否认。 殷天赐又道:“别的不提,就拿近日死在他剑下的沈觉非来说,却只一剑,就被他击杀,你们自比沈觉非如何?” 一个锦衣人道:“比不上。” 殷天赐仰天长叹,道:“我自信武功乃在沈觉非之上,但要我一招将他击杀,却也没把握做得到。” “骷髅刺客诡计多端……” “他杀沈觉非也许诡计暗袭,不过你们也不要忘记,沈觉非这个人也是一条老狐狸。” 四个锦衣人齐皆颔首,都同意殷天赐这句话。 殷天赐接道:“所以我若是让你们留下,等于叫你们送死。” “我们……” “你们也许都视死如归,但我总不成眼巴巴看著你们死在我面前,若是因此而分心,就不能够全力去对付骷髅刺客。” 四个锦衣人终于明白殷天赐的话,其中一个随即黯然道:“这是说,我们四个人留下,不但无济于事,说不定反而连累庄主你了?” 殷天赐道:“话说出来无疑很伤你们的自尊心,但事实如此,而昧心说话,由得你们自取灭亡,这种事,殷某人就更做不出。” 四个锦衣人既是感激,又是惭愧,一个人顿足长叹道:“都怪我们武功不好。” 另一个接道:“庄主待我们仁至义尽,现在庄主有难,我们竟然袖手旁观,在情在理,也是说不过去。” 殷天赐连连挥手,道:“我心意已决,不必多言。” 四个锦衣人相顾一眼,突然一齐跪倒殷天赐的面前。 殷天赐冷不防他们有此一著,一双手也不能同时扶起四人,连连说道:“看你们平日也是爽快之人,今天恁地都变得这样婆妈,快快给我站起来,莫教我生气!” 四个锦衣人仍然各自叩了个响头,才站起身子。 殷天赐看著他们,无限感触地叹了一口气,道:“殷某人这个时候,身旁仍然有四个你们这样的随从,也不枉此生的了。” 四个锦衣人听在耳里,只觉得汗颜无面。 殷天赐目光又再一扫,语声一沉,道:“事不宜迟,你们立即去通知各人,方才我亦已著人找来管家朱培,吩咐他清点名册,准备各人一年的工钱,那即使我有什么不测,大家的生活也暂时可以解决,不用操心。” 连这方面他都已考虑到,像这样的主人,也实在少有的了。 四个锦衣人只听得咽喉发哽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 殷天赐连忙催促道:“快去,快去!” 四个锦衣人无奈退下。 殷天赐目送他们走出了月洞门,又一声叹息,仰头望天。 风雨漫天依旧。 黄昏。雨仍然未歇,风更急。 街道上行人寥落,殷家庄大门的附近却相反,而且可以说是人山人海。 附近的居民,路过的商贾小贩,闻风赶来的武林中人,甚至衙门的捕快都有。 消息已传开! 殷家庄每一个出来的人无一不立刻就被围上来询问。 最后离开的是那四个锦衣人。 殷天赐亲自送他们出来,亲自将大门关闭。众人一见殷天赐现身,立时都静下来,好些人连忙排众而出,急走上石阶。 他们都是殷天赐的朋友。有的却只是打过一个招呼,但也有曾经作客殷家庄,与殷天赐称兄道弟的“老朋友”。 一时间“殷兄”之声响彻云霄。 殷天赐却充耳不闻,将门关闭。 也许他知道那些人大都是出于好奇,想问他一个仔细,根本不能够帮助他解决问题,也许他现在心慌意乱,根本不愿意接见任何人,多说任何话。 也许他真的决定不牵累任何人,决定一个人应付那个骷髅刺客。 沉重的两扇兽环黑漆大门在“隆”然声中关上,将所有人都挡在门外。 所有人都怔住,没有人敢上前去敲动兽环。 四个锦衣人齐皆回身,望著那两扇紧闭的大门,一再叹息。 他们旋即被殷天赐的朋友包围起来,七嘴八舌,问的都是相同问题。 四个锦衣人却没有多说什么,只说出发生了什么事情,只说出殷天赐打的是什么主意。 然后他们就排众离开,四人的心情都沉重至极。 他们的话迅速在人群中传开,那些本来就佩服殷天赐的人不由就更加佩服,对殷天赐有成见的亦不由佩服起来。 虽然他们并不是全都知道有骷髅刺客这个人,但无论如何,像殷天赐这样,一个人静待死神降临,不肯牵累任何人,而且在这个时候,还为他人的生活设想的人,在世间,到底并不多。 一传十,十传百。 黄昏未尽,整个扬州城已几乎无人不知,殷天赐已收到骷髅刺客的骷髅帖,三天之后必死在骷髅刺客剑下的消息。 现在才是第一天,骷髅刺客三天之后才动手,他们便已经宣布了殷天赐的死期。 这当然是那些多事的江湖人加上去的话。 整个扬州城立时为之震惊。 殷天赐毕竟是扬州城名人之中的名人。 不知道殷天赐的人可以说绝无仅有,像这样的一个人接到骷髅帖,将会在三天之后被人刺杀,消息不传开则已,一传开,不震动整个扬州城才怪。 本来不知道骷髅刺客其人其事的人,也因此都知道了。 对于骷髅刺客的行事作风,自然也一并知道,消息再由他们口中传出,老实人倒还罢了,那些平日本来就喜欢夸张,喜欢吹牛的人,难免绘形绘声,加盐加醋。 于是骷髅刺客越传越厉害,甚至有说是幽冥出来,奉阎王之命,来拘殷天赐魂魄。 殷天赐本来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传说,亦再死灰复燃。 天理循环,报应不爽这种话跟著也出现。 替殷天赐分辨的当然也大有人在。但众口一词,都认为殷天赐死定了。 风雨扬州。 风雨不绝,种种传说在风雨下也不绝地散播,整个扬州城突然掀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热闹。 茶楼、酒馆都挤满了客人,高谈阔论,都是针对一件事。有些脑筋灵活的竟然还想到骷髅刺客这一次到来,杀的并非殷天赐一人。 那么下一个又将是谁? 听到这些话的几个武林大豪无不悚然动容,其中一个甚至仓皇回家整理行装,准备夤夜出城他去。 这个人当然一手血腥,仇家已多得要命。 恐惧的也不是这几个武林大豪,几乎曾经杀过人的人,对骷髅刺客都不住自主生出了恐惧之心。 人心惶惶。 一个刺客,满城风雨。 黄昏将尽,风雨依旧漫天。 两骑快马风雨下穿过扬州城的北门,奔在遍布泥泞的青石板长街上。 蹄声“得得”,泥泞飞溅。 马上骑士头戴著竹笠,身披蓑衣,腰身都是标枪般挺直。 马鞍旁都各自挂著柄长剑,走动间,剑鞘与马鞍相撞,铮铮的作响。 一柄剑形式古拙,一柄剑的剑柄与剑鞘之上都嵌著明珠。 两个骑士的面貌却都被竹笠遮去大半,长街两旁虽然有灯光射来,但都被竹笠隔断。 竹笠在两人的面庞之上留下来的阴影,也起了隐蔽的作用。 这两个骑士却完全没有将面庞藏起来的心意,一点也没有。 因为他们都不是那种不敢以面貌示人的人。 他们都是光明磊落,顶天立地的侠客,鞍挂明珠宝剑的那个就更侠义无双。 竹笠在他们的作用就只是遮挡风雨而已。 长街的两旁有不少酒楼。 当先那骑快马在第一间酒楼之前停下,马上那个骑士连忙回头,道:“公子,这间如何?” 后面那个骑士应声将马勒住,道:“你就是这样子心急,多走两步也不愿。” “这间其实也不错。” “你初来乍到,怎知道不错?” “公子莫非已光顾过,知道它不好?” “没有这种事。” “那么何不光顾它一次,好叫下次有一个取舍。” “你说的也是道理。” 当先那个骑士立即滚鞍下马,横移两步,在后面那个骑士的手中接过缰绳。 后面那个骑士亦自下马。 酒楼的小二不用呼唤,忙上前替两人拉住马匹。 当先那个骑士随即掀下竹笠,卸下蓑衣,亦交到小二手中。 灯光照亮了他的脸,浓眉大眼,透著一股骠悍之气,不是别人,正是阮平。 后面那个骑士同时将竹笠、蓑衣取下,露出一张年轻而英俊的面庞,一袭秋香色立蟒箭袖长衫,右手同时取过马鞍旁那柄明珠宝剑。 虽然长途跋涉,人看来仍然是那么潇洒。 南宫绝! 迎出来那两个店小二只觉眼前一亮,不由都怔在当场凝望著南宫绝。 阮平看见奇怪,道:“你们在瞧什么?不成认识我家公子?” 那个店小二如梦初醒,一脸尴尬之色,其中一个连忙道:“这位公子好潇洒。” 阮平大笑,回顾南宫绝,道:“公子听到了,并非只是我阮平,人人都是这样说。” 南宫绝淡然一笑。 阮平目光一转,连忙对那两个店小二道:“其实我也不错的,是不是?” 一个店小二笑了笑应道:“是极是极。” 另一个店小二接道:“请进请进。” 阮平从南宫绝手中接过竹笠、蓑衣,交给其中一个店小二,大笑举步,走了进去。 南宫绝从容跟在后面。 酒楼中差不多已经满座,大都谈论著殷天赐接到骷髅帖那件事,这时候全都被阮平的笑声惊动,一齐转头望过来。 所有的声音刹那间尽皆停下。 像南宫绝这样潇洒的男人到底很罕见,不过也只是一怔,说话便继续下去。 继续他们的说话,其中却有两个人例外。 那两个都是江湖人装束,一个已经有几分醉意,但另一个仍然很清醒,目光一落在南宫绝的脸上,便凝结不动。 一个眉毛倏的一动,道:“老二,快看是谁来了。” 那个老二只顾喝酒,含糊著道:“管他是谁?” “你看!” “到底什么人,你这样大惊小怪?”老二仍然只顾喝酒道:“说好了。” “南宫绝!” “什么?”老二的醉意立时不见了一半,东张西望地道:“人在哪里?” “在门那边。” 老二目光一转再转,终于看见了南宫绝,剩下来的一半醉意立时仿佛也不见了,脱口道:“果然就是他!” “阮平也来了。” “嗯!”老二摸著下巴道:“莫不是为了骷髅刺客而来?” “这个还用说,旬前骷髅刺客刺杀的“铁胆”周亮,“金枪”孙志可都是他的朋友。” “他消息倒也快得很。” “听说周亮接到骷髅帖之际,已经著人通知他南下相助的了。” “周亮却仍然伏尸骷髅刺客剑下。” “那是他迟来一步之故。” “以他跟周亮的交情,当然不会就此罢休。” “当然。” “何况这个人是有名的“侠义无双”,纵使与周亮没有交情,也不会坐视不管。” “不错。” “难道他竟是追踪骷髅刺客到来扬州?” “是亦未可知。” “骷髅刺客惹上这个人够他烦恼的了。” “南宫绝虽然名震江湖,骷髅刺客的武功,可也不在他之下。” “以你看,他们两人交上手,胜负会如何?” “我可没有这个眼光,不过,相信这很快就会有结果的了。” “嗯!” “殷天赐莫非命不该绝?” “难说,但南宫绝来得无疑是时候。” “一个侠义无双,一个无恶不作,这一次,扬州可够热闹的了。” “我们留下来好不好?” “如此热闹,焉可错过?” 两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不高,但都已经转入旁人耳中。 南宫绝、阮平酒菜尚未沾唇,他们已到扬州的消息便已经传出楼外。 而且已经热闹的扬州城于是更加热闹了。 三月十五。清晨。 旭日已经东升,阳光温柔得犹如情人的眼波。 殷家庄浴在这样温柔的阳光之中,给人的却仍然是一种森冷的感觉。 大门紧闭。 庄院里没有人声,甚至连声音也没有。 一种难言的寂静,笼罩著整个庄院,那种寂静已接近死亡。唯一有生气的似乎就只有从围墙上伸出来的一支杏花。 那支杏花正颤抖在风中,风吹过,几朵杏花就从树头脱落,飘坠在地上。 杏花都有生命,但从枝头脱落的刹那间,生命却已经终结。 落花其实是死亡的象征。 骷髅刺客虽然人未到,只送来一张骷髅帖,整个殷家庄已经笼罩在死亡气氛之下。 就连庄院大门对著的那条长街,亦陷入那一片死亡的寂静之中,一个行人也没有。 或者那是因为时间太早的关系。 风一阵又一阵,飘坠地上的那几朵杏花有两朵转瞬间被吹上了长街,无声地在青石板上打滚。 却就在这个时候,寂静的长街上突然走来了一个人。 那个人年逾五旬,高而瘦,颧骨高耸,鹰鼻,削腮,五缕长须迎风飘展,身上一龑鸦青长衫,亦飘展在风中,一派出尘脱俗的神态。 从服饰看来,那个人毫无疑问是一个有钱人。 穿在他发髻上那柄碧玉簪最少值一千两银子,挂在他腰间那支长剑鞘柄上嵌著的十二颗宝石,价值就更是难以估计。 他从街角转出,大踏步竟是朝殷家庄走去。 二十丈距离很快已走过大半,他方向仍然不变,步伐也始终一样,目的地显然就是殷家庄。 这到底是什么人?为什么要到殷家庄? 落花仍然在青石板之上打滚。 一朵落花无声地滚至青衣人身前。 青衣人右脚落处,正好将那朵落花踩在脚下,脚步即时停顿! 并不是因为那朵落花。是因为刹那间出现的一个人。 那个人是从长街左边高墙下的一株树后闪出来,豹头环眼,满嘴胡须腰挂长刀,一身捕头装束。 人才现身,立即一声叱喝道:“站住!” 青衣人已经停下脚步,目光一落,道:“何方?” “正是何方。” 语声未落,长街两边可以藏人的地方都已有人闪出来,无不是一身捕快装束。 他们全都是扬州城的捕快,那个何方也不是别人,就是扬州城的总捕头。 他瞪著那个青衣人,接道:“我也认识你!” 青衣人道:“是么?” 何方道:“聚宝斋柳西川柳大老板竟不认识,我这个捕头也就白做的了。” 柳西川淡然一笑。 聚宝斋是一间珠宝店,设在扬州城中最繁盛的地方,开始的时候,不大为人注意。 那是差不多十年之前的事情。 十年之后的今日,聚宝斋却已无人不知。 据说,整个扬州的珠宝店加起来,所做的生意还不到聚宝斋的一半。 生意能够做到那么大,除了货品齐全,价钱公道,信用昭著之外,资金的充足也是一个关键。 聚宝斋却不但不会令来买珠宝的客人失望,即使来卖珠宝的客人也一样不会令他们失望离开。 大批大批的珠宝买入,全部是现银交易,既不赊,也不久。 柳西川哪来这许多钱? 不少珠宝商人都怀疑柳西川财富来源,甚至怀疑柳西川是一个归隐的江洋大盗。 其中有两个乃是现任扬州大守高天禄的近亲,在高天禄面前不免也提及柳西川这个人,而且说出自己的怀疑。 所以高天禄才知道有柳西川这个人,才吩咐手下,暗中加以侦查。 负责这件事的人当然就是何方。 他调查得很仔细,却一无所获,只知道柳西川来扬州的时候乃是孤身一个人,聚宝斋所有伙计都是在扬州雇佣的。 那些伙计也不知道这个老板的来历,只知道这个老板为人实在不错,对他们实在很好,所以都无不悉力以赴。何方再三调查,都是这个结果,无奈放弃。 在调查之中,他一直没有惊动柳西川,然而他相信柳西川一定会知道。 聚宝斋那些伙计自然亦是他询问的对象,他并没有叫那些伙计保守秘密,也没有权那样做。 他相信那些伙计事后必会告诉柳西川知道。 所以柳西川认识他,见面即能叫出他的姓名,他一点也不奇怪。 他奇怪的只是柳西川为什么大清早走来这里。 以他所知,柳西川与殷天赐一直都没有来往。 柳西川就只是淡淡一笑,并没有说什么。 何方冷笑接道:“可是我却想不到你这位大老板竟然会这个时候独步街头。” 柳西川道:“现在已经不早的了,每天早上这个时候,我都有外出散步的习惯。” 何方道:“我知道。” 柳西川笑了笑,道:“因为大捕头曾经很留意我的生活。” 何方冷笑。 柳西川接道:“难得有一个人这样关心自己的起居,我实在感激得很,却是到今天才有机会道谢。” 何方闷哼道:“我为什么留意你柳大老板的生活,你柳大老板应该明白。” 柳西川点点头,道:“总捕头其实可以直接找我谈一谈。” 炽天使书城OCR小组炽天使扫描,火凤凰校正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第三回阋墙遗祸苦果梗喉 何方道:“像阁下这种大老板,何某人小小一个捕头,又焉敢直接冒犯。” 柳西川道:“言重言重。” 何方语声一沉,道:“大老板好像要上殷家庄?” 柳西川道:“确实是要上殷家庄。” “不知道有何贵干?” “一探殷天赐。” “两位莫非认识?” “我们是朋友。” 何方一怔道:“哦?” 柳西川接道:“而且是老朋友,好朋友!” 何方怀疑地道:“倒没有听说过。” 柳西川道:“总捕头若是连这些小事也一一清楚,哪里还有时间办案?” 何方道:“以我所知,你们从来都没有来往?” 柳西川笑了笑,道:“不是从来,只是很少。” 何方道:“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?” 柳西川皱眉道:“记不清楚了。” 何方眼睛一瞪,道:“是么?” 柳西川只是笑了笑,又举起脚步。 何方脚步横移,挡在柳西川面前,冷冷问道:“你与殷天赐真的是好朋友?老朋友?” 柳西川仍然一脸笑容,道:“是与否,见面便清楚!” “好!”何方偏身让路,人却抢在柳西川之前,抢先走上门前石阶,手抓住门上兽环,一长二短地敲了三下。 大门应声大开,四个捕快连忙从门后闪出来。 何方把手一挥,道:“马二进去通知一声殷大爷,说是聚宝斋的柳西川来找他。” 那个叫做马二的捕快应声方待转身,一个洪亮的语声就划空传来,道:“什么事?” 人随声现,殷天赐一身锦衣,从对门大堂走出来。 他双眉紧锁,但精神饱满,一个身子仍然标枪般挺直。 何方回头看见振吭遥呼道:“有人要见大爷。” 殷天赐讶异地道:“是谁?” “是小弟,柳西川。”柳西川应声一步跨到何方身旁。 殷天赐目光一落一怔,但连忙喜形于色,道:“西川吗?来得好,来得好!”举步走下了堂前石阶。 这一次,却到何方怔住了。 ——怎么他们真的是认识? 他心念未停,柳西川脚步又起,夺门而入,大踏步走向殷天赐。 殷天赐的脚步也不慢。 两人的距离迅速缩短,眨眼间已不到两丈,殷天赐脚步突然一顿,道:“停!” 柳西川应声停下脚步,讶异地道:“什么事?” 殷天赐不答,眼睛上上下下朝柳西川打量起来。 柳西川更加诧异,忍不住问道:“怎样了,大哥难道对小弟有所怀疑?” 殷天赐目光一寒,道:“你真的是柳西川?” 柳西川道:“大哥不成连小弟的相貌也忘记了?” 殷天赐道:“你以前可不是这个装束。” 柳西川苦笑道:“大哥的装束又何尝是以前那样子?” 殷天赐一摸胡子,道:“不错,一个人的装束是会随年岁身份所改变。” 柳西川道:“理所当然。” 殷天赐语声一沉,道:“但一个人以前擅长的武功,相信绝不会轻易忘掉。” 柳西川道:“大哥莫非要一试小弟的武功,才肯定小弟是否柳西川?” 殷天赐道:“正有此意。” 柳西川目露奇怪之色,道:“多年不见,想不到大哥竟变得如此多疑。” 殷天赐道:“这并非我多疑。” 柳西川道:“然则……” 殷天赐截口道:“你知否我收到了骷髅帖?” 柳西川道:“昨夜已听下人说及,只是时间太晚,不便到来。” 殷天赐接道:“骷髅帖乃是骷髅刺客的死亡通知书,帖到剑必到,剑到必杀人。” 柳西川道:“却是在帖送到之后三天,也所以小弟放心今天才来。” 殷天赐道:“骷髅刺客是怎样的一个人,相信你多少也曾经听说过。” 柳西川道:“心狠手辣,诡计多端。” 殷天赐沉声道:“而且精于易容!” 柳西川恍然道:“大哥要怎样试我?” 殷天赐冷冷地道:“拔剑。” 柳西川一声苦笑,缓缓将剑拔出来。 殷天赐即时长身欺前,左十三右十四,刹那间双掌连环二十七击。 他身形飞快,攻势既迅速,又强劲,直激得两旁树木枝叶簌簌乱摆。 柳西川一身衣衫亦被掌风激得猎猎飞舞。 他没有迎击,身形如弱柳随风,左闪右避,从容让开了殷天赐二十七掌。 殷天赐一声道:“好!”双掌一错,展开了猛烈的攻击,一时间只见漫天掌影,罗网般罩向柳西川,速度劲力只强不弱! 柳西川身形飞闪,倏地一躬,游鱼般从掌影中脱出! 殷天赐眼中分明,沉声喝道:“还手!”双掌一翻又拍出,迅速的掌势突然一缓,双掌清晰可见,衣袖之内却彷如有一群老鼠在乱窜,不停地波动! 他及胸的那一把长须,束发的头巾亦同时无风自动,整个人骤看来就像是一头正在发怒的雄狮! 那双掌一拍,竟隐约有风雷之声! 柳西川沉静的面容终于一变,剑终于出手,一剑千锋! 闪亮的剑锋柳叶般不停抖动,发出一阵刺耳的飕飕声响! 殷天赐即时霹雳一声大喝,双掌一拍一翻,一翻一拍,风雷之声大作! 柳西川抖动的剑锋刹那间仿佛已经被殷天赐双掌牵制,逐渐缓慢下来,千锋化回一剑! 殷天赐左掌电光火石间压住剑脊,封住剑势,右掌同时穿入空门! 柳西川引剑急退,殷天赐如影随形,霹雳又一声大喝,双掌一回一登,疾劈向前。 风雷声暴响,掌风过处,“辟啪”一声,一株花树齐中两断,疾飞了开去! 也就在他掌势一回刹那间,柳西川双脚一顿,“?哨”一声,人如飞鹤凌空拔了起来,殷天赐双掌杀机在柳西川脚下拍空,掌势未绝,一翻,追击两掌! 柳西川身形凌空一折,再让两掌,剑一引,飕飕飕一十七剑,殷天赐双掌连环,左八右九,十七掌拍开刺来十七剑,回击十七掌,衣袖飞扬,长须乱舞,人威掌猛,十七掌回击,风雷声不绝,天地刹那间仿佛一暗! 柳西川身形凌空未落,踢脚拧腰,整个身子刹那间仿佛变成了一团柳絮,一个柳丝,迎著掌风上下飞舞! 三尺长剑亦随著他的身形转动,一连刺出了七剑,这七剑每一剑都是刺向殷天赐的双掌掌心! 殷天赐回击十七掌之中,有七掌正是寻隙抵暇,已抢入空门,眼看就可以击在柳西川的身上,但都被柳西川的长剑及时刺向掌心,不得不收回。 十七掌一过,柳西川身形落地,在一丈之外。 这一次殷天赐没有欺前再追击,双掌“霍”一收,身形亦一敛,连忙大笑道:“好,回凤舞柳剑果然非凡!” 柳西川叹了一口气,一翻腕,长剑叮的一声入鞘。 何方与众手下旁边看在眼内,一个个全都目瞪口呆,到这下才如梦初醒般,不由自主的失声惊叹。 何方于是旋即一步跨前,关心地问道:“殷大爷怎样了?” 殷天赐目光一转,道:“我们两个老朋友只是随随便便地比划几招,用不著担心。” 何方目注柳西川,道:“这位柳老板……” 殷天赐大笑道:“真的是柳西川,绝不是骷髅刺客假扮。” 何方道:“他……” 殷天赐截口道:“是我最好的朋友。” 何方苦笑道:“我们却都不知道。” 何方接问道:“柳老板好像很少来探访大爷你。” 殷天赐道:“少得可怜。” 何方道:“也很少听大爷你提及。” 殷天赐道:“不一定时常挂在口边,时常见面的才是好朋友。” 何方道:“这也是。” 殷天赐道:“现在一知道我有难,他不就赶来了。” 何方点点头,目光转向柳西川,抱拳道:“方才有得罪的地方,柳老板可莫放在心上。” 柳西川一笑,道:“总捕头言重了。” 何方道:“职责所在,我们不能不尽量小心。” 柳西川道:“我很明白。” 何方道:“那最好。”一顿接道:“想不到柳老板竟是武林高手,身怀绝技。” 柳西川道:“雕虫小技,何足挂齿。” 殷天赐“咯咯”大笑,接口道:“你就是喜欢说谦虚话,其实你这一手回凤舞柳剑,江湖道上,能够应付得来的人只怕没有几个。” 柳西川道:“怎比得上大哥的“雷霆十七击”?” 殷天赐大笑道:“若是如你所说,你现在就该躺在地上了。” 柳西川转问道:“大哥对小弟的身份,可还怀疑?” 殷天赐摇头,道:“骷髅刺客与你除非是同门师兄弟,否则绝对施展不出那么漂亮的七七四十九式回凤舞柳剑,而他与你是同门师兄弟这种可能,却可以肯定,是绝对没有的。” 柳西川无言。 殷天赐摇头道:“我其实,根本就不必怀疑。” 柳西川道:“何故?” 殷天赐道:“因为今天是十五,不是十七,以骷髅刺客一向的规矩,应该不会提前现身,便是冒充你,也应该在十七那天。柳西川道:“规矩是他自己定的。” 殷天赐道:“不过到现在为止,他从未违反过自己定下的规矩,这一次应该也不会例外。” 柳西川道:“即使例外,给大哥方才那一试,也非要现形不可了。” 殷天赐上上下下的忽然又打量了柳西川两遍,道:“这些年来,你看来并没有荒废武功。” “大哥也是。” “现在可派用场了。”殷天赐两步上前,一手搭上柳西川的肩膀,笑接道:“有你在我身边,莫说一个骷髅刺客,便是十个,又何足惧!” 柳西川双眉一皱,并没有作声。 殷天赐转对何方一众道:“辛苦你们了。” 何方道:“哪里话。” 殷天赐接道:“不过骷髅刺客十七那天才会来杀我,这两天之内实在不必如此紧张。” 何方赧然道:“不错。” 殷天赐又道:“大家随便坐坐,休息一下,我们两个老朋友可要进内叙叙旧。” 何方道:“殷大爷不必为我们操心。” 殷天赐一笑转身,对柳西川道:“我们那边走。”柳西川点头举步,两人并肩一齐往大堂那边走去。 殷天赐谈笑自若,柳西川却好像有什么心事,就是笑,也是笑得有些勉强。 一路上,他们又遇到了三四个捕快,都是身在回廊暗角或者花木丛中。 柳西川行走著忽然道:“这个相信不是你的主意吧?” 殷天赐大笑道:“当然不是。” 柳西川道:“那是本城高太守的主意了。” 殷天赐道:“不错。”一顿接道:“除了他,谁还有这个能力,调来这么多捕快?” 柳西川道:“看来本城的捕快最少有一半驻守在你这个庄院内外。” 殷天赐道:“只怕不止一半。” 柳西川道:“凭他们的力量,应付一般盗贼倒还可以,若是遇上骷髅刺客……” 殷天赐替他接下去道:“只有死路一条!” 柳西川道:“那么……” 殷天赐道:“高太守的好意,你以为我拒绝得了?” 柳西川摇头道:“这到底是他管辖的地方。” 殷天赐道:“我唯一能够做的,只是不许何方他们进入我居住的那个院落。” 柳西川道:“他们当然也不会拒绝你这番好意。” 殷天赐道:“当然。” 他淡然一笑,接道:“何方并不是一个不自量力的人,只是职责所在,上命难违。” 柳西川道:“听说这个人一向尽忠职守。” 殷天赐道:“确实是的。所以,我无论如何也不许他踏入我居住的那个院落,这个年头,像他那样尽忠职守的捕快已经不多了。” 柳西川道:“骷髅刺客若是到来,恐怕亦会与他们发生冲突。” 殷天赐道:“那只有希望他们都知道上前拦阻,也是无济于事,知机退开,不作无谓牺牲。” 柳西川道:“相信他们到时都会知道应该怎样做的——千古艰难,一死而已。” 殷天赐道:“不错,不错。” 柳西川笑接道:“高太守对你也可谓不错的了。” 殷天赐道:“你可知是什么原因?” 柳西川点头道:“嗯。” 殷天赐大笑接道:“钱作怪罢了。” 柳西川道:“对于钱的运用,大哥也可谓登峰造极了。” 殷天赐道:“你也不差。” 柳西川道:“若说到豪爽,却是连大哥的十分之一也没有。” 殷天赐笑道:“这个你要学其实也不困难,只要你不将那些钱当作自己的就成了柳西川一笑。殷天赐压低了嗓子,道:“那些钱本来就不是我们自己的。” 柳西川只笑不语。 殷天赐又道:“大哥我在这些年来,其实一直就是在慷他人之慨。” 柳西川道:“这些年来,大哥不是也开设了很多店?” 殷天赐道:“大都不是赚钱的。” 柳西川道:“哦?” 殷天赐道:“也许我所托非人,也许我根本就不是做生意、开店的材料。” 柳西川道:“这其实是一个问题。” 殷天赐道:“近年来老实人越来越少了。” 柳西川道:“不错。” 殷天赐道:“反倒是你那间聚宝斋,做得相当出色。” 柳西川道:“那大概就因为我找到了几个老实人来打点。” 殷天赐忽然转过话题,道:“我们有多久没有来往了?” 柳西川道:“差不多有十年。” 殷天赐微叹道:“想起来,当年我实在做得太过份。” 柳西川道:“陈年首事,我都快要忘掉了,大哥又何必挂在心上。” 殷天赐道:“怎能不挂在心上,这些年来,每当午夜梦回,我自然就会想起那件事,忐忑不安。” 柳西川道:“这又何苦!” 殷天赐道:“当年我却不以为那有什么不对,大概年纪大了,思想亦改变了。” 柳西川无言颔首。 殷天赐叹息著接道:“我好后悔。” 柳西川道:“大哥说出“后悔”这两个字,四弟应该释怀的了。” 殷天赐只是叹息。 柳西川继续道:“能够听到大哥这样说话,小弟也高兴得很。” 殷天赐道:“十年来每当我生日,你虽然必定派人送上贺礼,人始终不到,我还以为你仍然记恨在心,所以一直都没有过访。” 柳西川道:“大哥应该知道,小弟并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。” “那么平日……” “现在小弟不是来了。” “却是在我有难之时!”殷天赐大大地叹了一口气,道:“毕竟是自己兄弟好,这十年来,我认识的人虽然那么多,称兄道弟的尽管亦不少,但敢说一句,这时候我若是请他们来,十有八九都必然推说没有空,或者已经外出,惟恐避之不及。” 柳西川淡然一笑。 殷天赐接道:“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,而即使他们肯来,我亦不会让他们进入这个庄院送死。” 柳西川笑接道:“大哥就算赶也赶我不走的。” 殷天赐道:“是么?” 柳西川道:“就算大哥闭门不纳,小弟也会跳墙进来。” 殷天赐道:“以你的轻功,我这个庄院的围墙的确对你不起作用。” 他一顿接道:“我们四兄弟之中,轻功本来就以你最好,这十年下来,自然更强了。” 柳西川道:“这十年以来,我一直没有将武功放下。” 殷天赐颔首道:“方才一战,我已经看出来。” 柳西川道:“大哥的武功比十年之前显然也精进不少。” 殷天赐道:“有些意外,是不是?” 柳西川道:“的确有些。” 殷天赐自嘲道:“也许我早已料到有今天。” 柳西川道:“有件事情我倒想问大哥一个清楚明白。” 殷天赐道:“知无不言。” 柳西川沉吟著道:“大哥这十年以来,可曾开罪什么人?” 殷天赐道:“人开罪得倒也不少,但都谈不上什么仇恨。” 柳西川又问道:“那么有没有杀过人?” 殷天赐道:“当然没有。” 柳西川道:“如此就奇怪了?” 殷天赐道:“你是指骷髅刺客送骷髅帖给我这件事?” “不错。” “不瞒你说,我也觉得奇怪。”殷天赐浓眉深皱道:“由昨天收到骷髅帖到现在,我一直在想,却是始终想不出,到底是什么人买凶手来杀我。” 柳西川沉默了下来。 殷天赐沉吟接道:“也许那是我无意中开罪了什么人,自己也都不知道。” 柳西川道:“嗯。” 殷天赐又道:“世间的事情岂非很多都是出人意料?” 柳西川道:“不错。” 殷天赐目光一回,道:“正如你的到来就是大出我意料之外。” 柳西川又沉默了下去。 殷天赐一笑,道:“我们到底是曾经出生入死的好朋友,好兄弟,尽管意见相左,一旦有事,还是立即赶来相助,不肯袖手旁观。” 他一顿接道:“这一次收到骷髅帖倘若不是我,而是你,相信今天我也一样会出现在你那间聚宝斋之中。” 柳西川叹了一口气。 殷天赐听在耳里,道:“我自己也不担心,兄弟你又何必如此担心呢。” 柳西川道:“大哥……” 殷天赐截口道:“富贵有命,生死在天,大哥我舒服了这么多年,就是死,也可以说没有什么遗憾的了。” 柳西川道:“小弟……” 殷天赐又截道:“再说,骷髅刺客这个名字虽然充满鬼气,我绝不相信是真的来自幽冥,终究是一个人,武功即使是怎样的高强,也未必全无敌手,我们兄弟的武功亦非寻常可比,剑掌联手出击,要杀他也许仍然是力有未逮,但他要得手,相信亦一样大成问题。” 柳西川道:“也许。” 殷天赐道:“也许他反而倒在我们兄弟二人的掌剑之下。” 柳西川道:“希望如此。” 殷天赐道:“这些事现在说也是多余,今天才是十五,后天十七才是我的死期,那个骷髅刺客若是坚守原则,骷髅帖送出之后三天才杀人,这两天之内,我实在可以不用担心,尽可以放开怀抱,好好地享受一下。” 柳西川道:“这些年来,骷髅刺客显然都没有改变他自己定下的规矩。” 殷天赐道:“听说是的。” 柳西川道:“不过,规矩是他定的,他自己并没有一定要遵守的必要。” 殷天赐道:“我也是有此顾虑,所以才将这里的所有人打发离开。” 柳西川道:“这样做最低限度可以避免无谓的牺牲。” 殷天赐道:“不错。” 柳西川再次沉默了下去。 说话间,不觉已到了殷天赐居住的那个院落。 殷天赐一面穿过月洞门,一面大笑道:“你我兄弟多年不见,难得今日相聚,就算他骷髅刺客真的自坏规矩,现在找来,我们也非要痛痛快快地喝几杯,庆祝一下不可。” 柳西川道:“小弟也有这个意思。” 殷天赐放声大笑道:“我这里多的是陈年美酒,就是喝上十天八夜也不愁短缺。” 柳西川道:“我们现在却不能够多喝。” 殷天赐道:“这是最可怕的一件事。” 柳西川道:“幸好酒就算再放上两天,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。” 殷天赐道:“打杀了幽冥刺客之后我们再喝那时才高兴。” 柳西川道:“当然。” 殷天赐道:“我现在却又恨骷髅刺客不自坏规矩,现在就来了。” 柳西川道:“我也是不喜欢等候的。” 殷天赐道:“闲话少说,先进堂内坐下,喝几杯陈年美酒。”脚步一快。柳西川亦步亦趋。 酒的确是陈年美酒。 像殷天赐那么懂得享受的人,即使不懂喝酒对于酒的选择也不会怎样随便。 何况他对于酒本来就很有研究。 美酒芬芳故人情重,两人不觉已三杯下肚,殷天赐意犹未尽,立即又斟下一杯,道:“请!” 柳西川举杯却又放下,道:“我们还是慢一步再喝。” 殷天赐道:“哦。”一脸奇怪之色。 柳西川的态度确实很可疑,殷天赐也早已留意到。他终于还是放下酒杯。 柳西川即时一声微叹,道:“大哥……” 殷天赐道:“你好像有很多心事。” 柳西川赧然道:“说来惭愧,小弟这次来,其实也并非完全只为了大哥设想。” 殷天赐道:“这句话从何说起?” 柳西川道:“大哥可否先将收到的那张骷髅帖给小弟一看?” 殷天赐道:“有何不可?”探手入袖中,将那张骷髅帖拿出来。 柳西川接在手中,仔细地看了一会。 殷天赐看在眼中,奇怪问道:“你到底在看什么?” 柳西川不答反问道:“大哥是昨天早上收到这张骷髅帖的?” 殷天赐道:“不错。” 柳西川又问道:“如何收到?” 殷天赐道:“昨天早上,我睡梦中忽然听得异声,张眼一望,就看见这张骷髅帖飞进来,却看不见人。” 柳西川道:“不是钉在门外?” 殷天赐道:“不是,怎么你这样问?” 柳西川道:“大哥请看。”探怀取出一张灰白色的纸来。 那是一张纸钱,上面画著一个骷髅头。 骷髅帖! 黑色的骷髅,血红色的字。 左四右三,一共才只有七个字。 ——三月十八 ——柳西川 殷天赐目光一落,一怔,失声道:“骷髅帖!” 柳西川道:“正是。” 殷天赐面色旋即一变,长身而起,道:“莫非你就是骷髅刺客?” 柳西川摇头,苦笑道:“大哥请看清楚这张骷髅帖!”将那张骷髅帖递上前去。 殷天赐一脸警戒之色,一会才伸手出来,将那张骷髅帖接过来。 他终于看清楚骷髅帖之上那七个字,又是一怔,道: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 柳西川道:“小弟也收到了骷髅刺客的骷髅帖。” 殷天赐脱口道:“什么时候?” 柳西川道:“就是今天拂晓。” 殷天赐一想道:“不错应该就在今天收到,今天是十五,三天之后是十八,骷髅刺客的规矩是这样,在杀人之前三天送来骷髅帖。” 柳西川道:“不错。” 殷天赐又望了一眼那张骷髅帖,奇怪道:“怎么你也收到骷髅帖?” 柳西川道:“很巧,是不是?” 殷天赐道:“实在太巧了。” 柳西川道:“骷髅刺客在同一地方接连杀两个人并不奇怪,杀的这两个人互相认识也不奇怪。” 殷天赐沉吟道:“我就奇怪极了。” 柳西川道:“骷髅刺客走遍天下,几乎每天鄱在杀人,每一个地方都有人找他杀人,同时在一个地方杀两个人在他应该是常有的事情。” 殷天赐道:“可是我们……” 柳西川道:“他杀的都是江湖上的名人,彼此认识有何奇怪?” 殷天赐道:“我们却已退出江湖多年。” 柳西川道:“终究是江湖人。” 殷天赐道:“那么你奇怪是在什么地方?” 柳西川道:“这十年以来,小弟与大哥一样,纵然开罪过什么人,绝对谈不上仇恨两个字,甚至于敢肯定说一句,那其中没有一个是江湖人。” 殷天赐道:“一般人也可以请骷髅刺客替他们了断仇恨。” 柳西川道:“问题在这十年以来,小弟始终没有在别人面前显露过武功,知道小弟懂武功的人,可以说绝无仅有。” 殷天赐道:“这真的很奇怪了。” 他目光再落,道:“让我看看这两张骷髅帖可有什么不同。” 柳西川心中一动,亦将手中殷天赐那张骷髅帖递了过去。 殷天赐接在手中,将那张骷髅帖分别捏在左右手拇、食指中。 那两个骷髅头看来大小都一样,眼窝中的字迹也并无不同,颜色更就完全一样,纸钱也是同一种的纸钱。 殷天赐再将那两张纸钱叠在一起,长短、宽窄赫然亦是一致。 柳西川全看在眼内,道:“送骷髅帖给我们的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。” 殷天赐点点头,道:“毫无疑问。” 柳西川道:“所以那个人若不是骷髅刺客,必然是我们兄弟的共同仇人。” 殷天赐道:“这十年以来我们根本就没有走在一起。” 柳西川道:“小弟绝不相信真的会那么巧,我们都无意中开罪了什么人,那些人又不约而同找到了骷髅刺客,叫他来取我们的性命。” 殷天赐道:“那么照你看事情又会是怎样子的?” 柳西川道:“小弟怀疑那是十年前的旧恨。” 殷天赐道:“十年前江湖上还没有骷髅刺客这个人。” 柳西川道:“所以我怀疑送骷髅帖给我们的并不是骷髅刺客。” 殷天赐道:“哦?” “当然——”柳西川重重一顿道:“亦有可能,骷髅刺客根本就是我们的仇人,到现在才知道我们在扬州,才将骷髅帖送来。” 他再次一顿,又说道:“但当然也有可能,我们的仇人自问不是我们兄弟之敌,到十年后的今日,千方百计请来了骷髅刺客。” 殷天赐皱眉道:“十年前我们可没有与什么人结下深仇大恨。” 柳西川道:“最低限度,也有一个。” 殷天赐道:“是谁?” 柳西川道:“大哥真的已完全忘记了那件事?” 殷天赐双眉皱得更深,忽然一开,道:“你说他?” 柳西川颔首。 殷天赐道:“但是……” 柳西川道:“他坠下的虽然是一个深冷的寒潭,但也不是全无生机。” 殷天赐道:“那道门户却已关闭。” 柳西川道:“也许那个地方并非只有一个出口。” 殷天赐道:“听你这样说,简直肯定就是他的了。” 柳西川道:“由看见骷髅帖开始,我一直就在想,除了他之外,却想不出还有谁会这样做。” 殷天赐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,道:“你又是怎样收到骷髅帖?” 柳西川道:“我也是在睡梦中突然听到异声——那是“笃”一下异响。” 殷天赐道:“又是从什么地方传来?” 柳西川道:“从门那边。” 殷天赐道:“于是你起来开门走出去看个究竟……” 柳西川道:“虽然隐逸十年扬州,我警戒之心并没有稍减。”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:“也许就因为当年那件事,始终不能释怀。” 殷天赐垂下头,叹息道:“这都是我不好。” 柳西川道:“也不能怪大哥一人。” 两人相顾叹息。 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,他们到底是什么人,那个“他”,又是谁? 风从门外吹进,吹起了两人的衣袂。 殷天赐倏地捧起了酒杯,一饮而尽。 柳西川也痛尽一杯,然后才接道:“我跳下床,小心翼翼过去将门打开,不见有人,目光一转,就瞥见了那张骷髅帖钉在门板上。” 殷天赐道:“是用什么钉住的?” 柳西川放下酒杯,探手从袖中取出了一枚长有三寸的钉子。 那枚钉子是三角形,乌黑发亮,也不知什么打就,半端之上半寸,嵌著三支细细的倒钩。 殷天赐一见色变,失声道:“追魂钉!” 柳西川道:“不错,就是见血封喉,“五云捧日追魂钉”!” 殷天赐伸手道:“给我一看。” 柳西川将那枚钉递了过去。 殷天赐小心翼翼接在手中,一再打量,面色越来越难看。 柳西川接道:“那张骷髅帖就是给这枚追魂钉钉在门板上。” 殷天赐呻吟著道:“果然是追魂钉!” 柳西川道:“虽然相隔十年,这种追魂钉我仍然分辨得出,当时我心中实在惊讶至极,忆及昨夜从下人口中得知,大哥也收到骷髅帖,不再犹豫,立即动身到来。” 殷天赐淡然一笑,说道:“你原来并不是完全因为关心我而来。” 柳西川道:“小弟也不论是否存私心,不过,即使小弟没有收到骷髅帖,稍后也会来等候大哥。” 殷天赐道:“是么?” 柳西川道:“昨夜小弟便已经有此意。” 殷天赐道:“即使你不来,只有此意,大哥我便已经很欣慰的了。” 柳西川道“在未见大哥收到的那张骷髅帖前,小弟就考虑到这张骷髅帖可能出于同一人之手,果然不出小弟所料。” 殷天赐沉声道:“难道老四竟真的没有死?” 柳西川道:“追魂钉是四弟的独门暗器,也是他亲自打造,只此一家,别无分号。” 殷天赐连连点头。 柳西川接道:“事实上除了四弟之外,我们并没有其他共同仇敌。” 殷天赐道:“应该没有。” 他一顿道:“事情也不会那么巧合。” 柳西川道:“大哥有何感受?” “既惊又喜!”殷天赐微叹道:“惊的是自己活不过限期,喜的是四弟到底没有死,多年歉疚,终于消解,不用耿耿于怀,死亦无憾。” 柳西川亦自微叹一声,道:“小弟又何尝不是这个心意。” 殷天赐忽然放声大笑起来,柳西川亦自失笑。 笑声震动整个大堂。 好一会,两人才停住笑声。 殷天赐仍然满面笑容,倏地道:“我已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。” 柳西川道:“小弟何尝不是。” 殷天赐道:“看来一个人还是做不得亏心事,否则日子尽管过得如何奢华,心头始终压著大石一样,蛮不舒服。” 柳西川道:“这块大石现在总算得以放下了。” 殷天赐再问道:“四弟难道真的是骷髅刺客?” 柳西川苦笑道:“难说。” 殷天赐道:“若是事实,怎么他现在才来找我们算帐?” 柳西川道:“也许……” 殷天赐道:“大哥我可不像你,这些年来我可谓出尽风头,不但扬州,就是南北各省,只怕也会听说过有我这个人。” 柳西川道:“我们也都没有改名换姓。” 殷天赐道:“所以他早就该来了。” 柳西川道:“也许他有他自己的计划。” “还有一点。” “什么?” “四弟虽然心狠手辣,心机却是不见得怎样重,而骷髅刺客这个人,却是诡计多端。” “十年不是一个短时间,他就是变得诡计多端,也不足为奇。” “这也是。” “后天就是十七,骷髅刺客到底是他还是别人,到时就会清楚的了。”